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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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崔硯池從莞樓回來, 到家已是二更。
天邊掛著半月，臥雲閣上燈影昏暗，帳前點著盞孤燈, 任煙煙背著外面的方向側躺在床上，春夜猶冷, 房中寂寞淒清, 崔硯池輕手輕腳地走上閣樓，一眼掃到地上做到一半還沒收拾的風箏, 眼神一黯，輕悄走到了床前。
“阿碧說你早早就睡了。”
任煙煙閉著眼一動不動，崔硯池知道她肯定是裝睡，便俯身摟住她肩膀, 低聲哄道：“煙煙，別生氣了，我給你帶了莞樓的點心。”
任煙煙確如崔硯池所想是在裝睡。
任煙煙她郁悶未消，不想理人，還是閉著眼繼續裝睡。任煙煙賭氣的法子未免過於幼稚，崔硯池眸中閃過絲無奈, 幹脆學著她下午作弄他的法子往她的腰間呵癢。
“煙煙，你再不睜眼，就別怪我造次了。”
任煙煙強忍著閉緊眼睛，眉間卻是止不住一跳，她演得拙劣，崔硯池忍俊不禁，笑著湊到她耳邊威脅。任煙煙不知崔硯池要做什麽, 悄悄繃緊了神經。耳畔呼吸淺淺，一只手落在腰上, 她再忍不住，遽然翻身打了下作亂的人。
“無賴！”
崔硯池大笑著抱住任煙煙。
“終於願意醒了？”
“那你也是無賴！”
任煙煙手腳並用地亂掙，不大樂意就這樣被崔硯池拿捏。
“別氣了，好嗎？我是無賴，你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計較，好不好？”
崔硯池笑著圈住任煙煙，始終不肯放手，任煙煙掙脫不開，且被他纏得生不起氣來，只能無能為力地斥道：“崔硯池，你真煩人！”
“好好好，我煩人……”
任煙煙餘怒未消，崔硯池自是她說什麽便是什麽。懷裏的美人兒逐漸安靜下來，崔硯池知曉今日一節算是就此揭過，可他想了會兒，放軟語氣認真與任煙煙道：
“煙煙，我知道你為什麽生氣，你氣得有理，但我們蕩開一步說話，你說，我在朝為官，要是只想著抽身事外，求個清閑，那又何必苦讀這麽多年，占這個位置領這份俸祿呢？”
任煙煙冰雪聰明，不必崔硯池將話說得太透，可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你便一點兒也不能試著放下嗎？”
她仰起頭徑直反問崔硯池，又道：“只要你放得下，我們大可以躲開京城的這些風風雨雨，就像段公子和羅姑娘那樣縱情山水，逍遙快活。”
任煙煙聲氣沈穩，不似在說意氣之言。任煙煙有自己的想法，崔硯池也有自己的堅持，崔硯池沈默不言，氣氛驀地緊繃，任煙煙嘆息一聲，抱住崔硯池倚在他胸前低聲道：
“景初，我從小呆在京城，見過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也見過一朝樓塌，眾叛親離。朝中風雲無定，今朝得意，明日就可能性命不保。”
“你這個樣子，我害怕。”
崔硯池當然知道任煙煙在害怕什麽：她害怕他繼續和武家作對，有朝一日安平王府保不下他，任家也保不下他。
“煙煙，不怕。”
春夜綿長，帶著花香的微風吹進房中，拂起了簾幔輕紗。崔硯池安慰著將任煙煙摟進懷裏，道：“我讀了這麽多年書，多少有些想要實現的抱負。我懂你在怕什麽，可是說實話，我不是很怕那最壞的結果。”
崔硯池溫和沈靜的語氣裏有著視死如歸的決然意味，任煙煙輕輕一顫，止不住地感覺到冷。
“煙煙，我不怕萬劫不覆，因為成王敗寇，我接受這場游戲的規則。”
崔硯池撫著任煙煙黑緞似的長發，眼神流連。
“我只是……不知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應該怎樣面對你。”
早在遇見任煙煙之前，崔硯池就已經找到了自己想走的路，他下過決心要一往無前地走在這條路上，不管會有多少的風雨和困厄。
為了能讓自己走得快一點，他扔掉了許多牽絆住他腳步的東西，而那些東西裏除了松散享樂，也有讓他眷戀珍惜的存在。
他不想讓自己成為任煙煙的牽掛，也不想讓任煙煙成為自己的破綻。他在意識到自己墜入情網的時候，曾經試過掙脫，可他越是掙紮，就越是難以自拔。
她是伴在月旁永遠明亮的那一顆星，她長懸於空，他一仰頭就能看見她，他不可能永遠低著頭讓自己不產生妄想，每每看到她燁燁的光芒，他就難以自控地放棄了自己的放棄。
即使摘得遙不可及的星，崔硯池也時常惶恐，他不願放慢腳步，卻也害怕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心。
理想與愛情拉扯著崔硯池，總叫崔硯池覺得苦惱，而崔硯池對t磨難困苦冷靜到坦然的態度，也讓任煙煙的心擰得陣陣發疼。
“景初！”
她低呼一聲崔硯池的名字，撲進他懷裏用力將他抱緊。
任煙煙加重的力氣裏滿是緊張，崔硯池動容地攬住她纖薄的肩膀，低下頭自嘲般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讓你很辛苦。”
崔硯池穿的春衫單薄，任煙煙蜷在他胸前，能感受到他的溫度和心跳。他的話音低沈的帶著迷茫，她擡頭看向他斯文而有些疲憊的臉，只覺又是一次心動。
喜歡不是一件可以自己控制的事情。
不錯，喜歡上崔硯池就得接受他心裏有比自己重要的東西，接受常有的郁悶和寂寞。
可是或許讓她心動的，就是這種絕不會動搖，絕不會退讓的堅持。
一切好似宿命，任煙煙眼中清光浮動，忍不住仰起頭飛快地親了下崔硯池的側臉。崔硯池一時怔然，任煙煙縮回他懷裏，他微微一笑，低下頭溫柔地吻了下任煙煙。
夜色瑩藍澄靜，臥雲閣外種著的幾株杏花熱烈地開滿了頭。銀月霜花，此正是是一年裏最好的時節。
崔硯池從莞樓回來後，第二日便回了禦史臺銷假。
齊帝和武家持續拉鋸，凡被舉薦到利州的人都被找出由頭彈劾。利州刺史的人選懸而不決，任煙煙應邀參加京城貴家的春日宴請時，時不時便會碰到想和她打聽安平王府和崔硯池態度的人。
任煙煙雖然不喜參合朝中事，但一向極有分寸，崔硯池身為監察禦史，即使有自己的立場也不能示之人前，安平王為宗親表率，言語更該嚴密，是以不管是何人向她探聽，她皆以圓融相對，滴水不漏。
白日無聊，任煙煙應邀赴了幾回賞春之約，到底是厭煩了那些千篇一律的宴會。拒了幾回邀約，她幹脆以偶感風寒，需要靜養的名頭閉門謝客，每天只是偷偷地往譯館跑。
以任煙煙的身份，其實天天往譯館那種人多嘴雜的地方跑多有不妥，但崔硯池知道她如此，不但不介意，反而十分高興。
因為他不想她浪費掉自己的才華，也不想她為京城裏那些看似尊貴清高，實則心下計較的全是得失權勢的人浪費時間。
任煙煙的才情聰穎只用來和那些達官貴人們虛與委蛇實在是太過可惜，所以他寧願她去做能讓自己感到開心的事情。
春日天氣反覆，乍暖還寒，太皇太後一不留意發了喘疾。
太皇太後去年冬日的病一直纏綿著沒好利索，此時舊疾未愈，又添新病，便讓人分外憂心。
任煙煙初一十五循例進宮請安，兩回都碰上太皇太後精力不濟在休息，沒能見上太皇太後的面。
太皇太後此番一病，慈明殿人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伺候，嘉寧為了能及時知道太皇太後的情況，更是晚上也不回永禾宮，就命人在太皇太後榻前擺張軟榻，守在太皇太後跟前。
這日任煙煙進宮請完安，在慈明殿的偏殿同嘉寧閑聊，嘉寧比之前看著憔悴不少，任煙煙心疼不已，便道：
“依我說，還是向皇後娘娘求個情，讓昭昭進宮來陪你為是。不然我們和你消息不通，你一人在宮裏碰到了什麽難處理的事兒，也沒個可商量的人。”
去年和賀貴妃鬧過一場後，柳若昭便被韋皇後以有失公主侍讀之責的名義被罰在家靜思三月。
雖說韋皇後對柳若昭名為處罰實則保護，可柳若昭三月進不了宮，韋皇後怕任煙煙在宮中生事，除了她初一十五進宮的劄子其餘一概不準，嘉寧在宮中難免孤立無援。
“你不用擔心，我在宮裏好得很，沒什麽難應付的事兒。”
嘉寧仍是那副溫溫柔柔的秀氣模樣。
“太皇太後病著，現在宮裏誰敢對慈明殿的人怠慢半分？父皇為太皇太後的病煩憂不已，後宮沒人敢在這時候興風作浪。就是賀貴妃，近來對我也客氣得很。”
有太皇太後做靠山，自然沒人敢對嘉寧造次，可太皇太後現在病成這樣，稍明智些就應該曉得要為自己謀求退路。
任煙煙嘆口氣，道：“現在她們當然不敢，可是以後……”
她將身子向前傾向嘉寧，自覺咽下後半句話，只是低聲提醒道：“無論如何，你得早做打算，賀貴妃這人心胸狹窄，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任煙煙不怕賀貴妃記她的仇，就怕賀貴妃奈何不了她，會把怒火發洩在嘉寧身上。
嘉寧明白任煙煙的擔憂，不過她只是淡淡笑了一笑，簡略回道：“煙煙，你放心，我心裏有數。”
任煙煙近幾月難得進宮，慈明殿人多嘴雜，她沒什麽機會與嘉寧說體己話，嘉寧此刻的態度模棱兩可，她心下驀地浮起一絲不安。
嘉寧柔弱無依，能一下子有了什麽厲害的手段？
便是太皇太後教導了她些在宮裏應付的法子，這宮裏無數明槍暗箭豈是那麽好躲過的？
任煙煙欲言又止地看著嘉寧，想多提醒她幾句，無奈宮人前來提醒她到了出宮的時辰，她只得起身告辭。
任煙煙與柳若昭約定過，無論誰進宮見過嘉寧，出宮之後都要與對方互通有無。任煙煙從大內出來，乘車前往和豐樓和柳若昭談論過宮中諸事之後，便開始說及京中近來的動向。
柳若昭的父親柳侍郎近日被齊帝移調到吏部主持今春銓選，任煙煙想起東宮那個不招她喜歡的盧衡，順口問道：“昭昭，你可知道東宮有個叫盧衡的幕僚？這人文采了得，就是性格有些狂妄，他中第後兩年都沒有選上官，我聽說他今年好像又有參選。”
“你說的盧衡，可是因《見君賦》得罪了沈侍郎的盧衡？”柳若昭莞爾一笑，感慨嘆道：“唉，他這人時運不濟，偏是撞上了沈大人這個小心眼。前幾年沈大人主持銓選，但凡和他有過節，背後又沒靠山的，無一不是榜上無名。”
“身、言、書、判”四項可操控的空間極大，每年銓選背後不知有多少人情世故。盧衡仕途幾番受阻，心灰意冷之下進入東宮成為太子幕僚，今次定是知道攔路的沈侍郎不再主持銓選，便想勉力一試。
任煙煙笑道：“今年柳侍郎主持銓選，盧衡想來總該能出頭了吧？”
柳若昭惋惜搖了搖頭。
“實不相瞞，我爹十分欣賞盧衡那篇文賦，請他來我家做過幾次客。盧衡確有真才實學，這次銓選他理應沒什麽問題，可他偏偏私德有虧，被武家捉住小辮子狠狠奏了一把。”
“現在朝中各項勢力盯著利州空缺，互相鬥得厲害，盧衡是太子跟前的紅人，東宮與武家不睦，我爹如履薄冰，就是偏愛他也不得不避開些風頭。”
盧衡這次似乎依然不能如願，任煙煙不禁問道：“他做了什麽？如何私德有虧？”
“唉，他這事說來不堪，卻也不算什麽大錯。”柳若昭十分可惜地一嘆，道：“盧衡與一個歌妓相好，不但為她爭風吃醋鬧得沸沸揚揚，更是買了個宅子金屋藏嬌，將那歌妓聘為外室。”
“聽聞盧衡尚未娶妻，歌妓身份何其卑賤，他鬧出這一遭來，哪還有正經人家願意把女兒嫁給他？”
“他好歹褪了一身白衣，怎麽就能做出這種上不得臺面的事兒？為了一個煙花女子，名聲毀了，前途也毀了，真是不值當。”
柳若昭說著直皺眉頭，頗是不以為然，任煙煙低頭啜口碧青的茶水，卻是道：“朝中道貌岸然之人不知凡幾，比盧衡這事而更齷齪，更上不得臺面的數也數不過來。”
“依我說，盧衡這次失利，不是因為他私德有虧，而是他恰巧撞在刀口上，成了武家和太子兩黨爭鬥的犧牲品。”
任煙煙一語挑破盧衡這次鎩羽而歸的實質，心下亦覺戚戚，她問道：“話說回來，盧衡入朝為官於太子也頗有利，他幫太子做了那麽多事兒，太子就沒想著幫幫他？”
柳若昭譏諷一哂。
“太子殿下你還不知道？最是光風霽月，眼裏見不得臟東西的君子了！”
“盧衡雖然有些能力，卻也算不得什麽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驚世奇才。”
“而且，盧衡當初為了得到那歌妓，借東宮的勢力用了些手段，太子怕自己牽連進去，便果斷選擇了t棄車保帥。”
柳若昭陰陽怪氣的，顯是也十分看不上太子的虛偽，任煙煙忍不住一笑，可轉念想到盧衡這次依舊無法如願，又難免唏噓。
“盧衡命途坎坷，真是時也命也。我想，他當初若是知道太子根本沒有提拔他的意思，而只是把他當成一件趁手的、用完就扔的工具，應會珍惜些羽翼，不至那般荒唐。”
雖說人生際遇難料，可盧衡似乎也太倒黴了點。任煙煙想起當初盧衡對她討好殷情的神色，只覺他這人雖然少了些風骨，卻也是可憐。
“不管他了。對了，煙煙，我有一事相求。”
柳若昭想起一事，笑向任煙煙道：“人說南邊的茶葉好，今年崔大人南下，還請他回來的時候幫忙帶些好茶葉，好讓韋諸那個傻子討討我爹的歡喜。”
任煙煙不明所以。
“南下？什麽南下？”
“你難道不知道？”柳若昭有些意外地皺起眉頭，道：“每年春夏禦史臺都會派出禦史到各州郡，巡查鹽務、漕運、茶法等項。每年巡按慣例都是新禦史，崔大人去年擢升禦史，今年應當會被派外出巡查。”
任煙煙對禦史臺的規矩一無所知，只覺柳若昭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她變了臉色，連忙拉住柳若昭問道：“竟有此事？那他這一去要去多久？”
“多久？”柳若昭一楞，想了想道：“州郡有遠近之分，來回多久難有定數，可至少……需要半年。”
半年？！
竟然最短也要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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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硯池從莞樓回來, 到家已是二更。
天邊掛著半月，臥雲閣上燈影昏暗，帳前點著盞孤燈, 任煙煙背著外面的方向側躺在床上，春夜猶冷, 房中寂寞淒清, 崔硯池輕手輕腳地走上閣樓，一眼掃到地上做到一半還沒收拾的風箏, 眼神一黯，輕悄走到了床前。
“阿碧說你早早就睡了。”
任煙煙閉著眼一動不動，崔硯池知道她肯定是裝睡，便俯身摟住她肩膀, 低聲哄道：“煙煙，別生氣了，我給你帶了莞樓的點心。”
任煙煙確如崔硯池所想是在裝睡。
任煙煙她郁悶未消，不想理人，還是閉著眼繼續裝睡。任煙煙賭氣的法子未免過於幼稚，崔硯池眸中閃過絲無奈, 幹脆學著她下午作弄他的法子往她的腰間呵癢。
“煙煙，你再不睜眼，就別怪我造次了。”
任煙煙強忍著閉緊眼睛，眉間卻是止不住一跳，她演得拙劣，崔硯池忍俊不禁，笑著湊到她耳邊威脅。任煙煙不知崔硯池要做什麽, 悄悄繃緊了神經。耳畔呼吸淺淺，一只手落在腰上, 她再忍不住，遽然翻身打了下作亂的人。
“無賴！”
崔硯池大笑著抱住任煙煙。
“終於願意醒了？”
“那你也是無賴！”
任煙煙手腳並用地亂掙，不大樂意就這樣被崔硯池拿捏。
“別氣了，好嗎？我是無賴，你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計較，好不好？”
崔硯池笑著圈住任煙煙，始終不肯放手，任煙煙掙脫不開，且被他纏得生不起氣來，只能無能為力地斥道：“崔硯池，你真煩人！”
“好好好，我煩人……”
任煙煙餘怒未消，崔硯池自是她說什麽便是什麽。懷裏的美人兒逐漸安靜下來，崔硯池知曉今日一節算是就此揭過，可他想了會兒，放軟語氣認真與任煙煙道：
“煙煙，我知道你為什麽生氣，你氣得有理，但我們蕩開一步說話，你說，我在朝為官，要是只想著抽身事外，求個清閑，那又何必苦讀這麽多年，占這個位置領這份俸祿呢？”
任煙煙冰雪聰明，不必崔硯池將話說得太透，可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你便一點兒也不能試著放下嗎？”
她仰起頭徑直反問崔硯池，又道：“只要你放得下，我們大可以躲開京城的這些風風雨雨，就像段公子和羅姑娘那樣縱情山水，逍遙快活。”
任煙煙聲氣沈穩，不似在說意氣之言。任煙煙有自己的想法，崔硯池也有自己的堅持，崔硯池沈默不言，氣氛驀地緊繃，任煙煙嘆息一聲，抱住崔硯池倚在他胸前低聲道：
“景初，我從小呆在京城，見過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也見過一朝樓塌，眾叛親離。朝中風雲無定，今朝得意，明日就可能性命不保。”
“你這個樣子，我害怕。”
崔硯池當然知道任煙煙在害怕什麽：她害怕他繼續和武家作對，有朝一日安平王府保不下他，任家也保不下他。
“煙煙，不怕。”
春夜綿長，帶著花香的微風吹進房中，拂起了簾幔輕紗。崔硯池安慰著將任煙煙摟進懷裏，道：“我讀了這麽多年書，多少有些想要實現的抱負。我懂你在怕什麽，可是說實話，我不是很怕那最壞的結果。”
崔硯池溫和沈靜的語氣裏有著視死如歸的決然意味，任煙煙輕輕一顫，止不住地感覺到冷。
“煙煙，我不怕萬劫不覆，因為成王敗寇，我接受這場游戲的規則。”
崔硯池撫著任煙煙黑緞似的長發，眼神流連。
“我只是……不知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應該怎樣面對你。”
早在遇見任煙煙之前，崔硯池就已經找到了自己想走的路，他下過決心要一往無前地走在這條路上，不管會有多少的風雨和困厄。
為了能讓自己走得快一點，他扔掉了許多牽絆住他腳步的東西，而那些東西裏除了松散享樂，也有讓他眷戀珍惜的存在。
他不想讓自己成為任煙煙的牽掛，也不想讓任煙煙成為自己的破綻。他在意識到自己墜入情網的時候，曾經試過掙脫，可他越是掙紮，就越是難以自拔。
她是伴在月旁永遠明亮的那一顆星，她長懸於空，他一仰頭就能看見她，他不可能永遠低著頭讓自己不產生妄想，每每看到她燁燁的光芒，他就難以自控地放棄了自己的放棄。
即使摘得遙不可及的星，崔硯池也時常惶恐，他不願放慢腳步，卻也害怕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心。
理想與愛情拉扯著崔硯池，總叫崔硯池覺得苦惱，而崔硯池對t磨難困苦冷靜到坦然的態度，也讓任煙煙的心擰得陣陣發疼。
“景初！”
她低呼一聲崔硯池的名字，撲進他懷裏用力將他抱緊。
任煙煙加重的力氣裏滿是緊張，崔硯池動容地攬住她纖薄的肩膀，低下頭自嘲般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讓你很辛苦。”
崔硯池穿的春衫單薄，任煙煙蜷在他胸前，能感受到他的溫度和心跳。他的話音低沈的帶著迷茫，她擡頭看向他斯文而有些疲憊的臉，只覺又是一次心動。
喜歡不是一件可以自己控制的事情。
不錯，喜歡上崔硯池就得接受他心裏有比自己重要的東西，接受常有的郁悶和寂寞。
可是或許讓她心動的，就是這種絕不會動搖，絕不會退讓的堅持。
一切好似宿命，任煙煙眼中清光浮動，忍不住仰起頭飛快地親了下崔硯池的側臉。崔硯池一時怔然，任煙煙縮回他懷裏，他微微一笑，低下頭溫柔地吻了下任煙煙。
夜色瑩藍澄靜，臥雲閣外種著的幾株杏花熱烈地開滿了頭。銀月霜花，此正是是一年裏最好的時節。
崔硯池從莞樓回來後，第二日便回了禦史臺銷假。
齊帝和武家持續拉鋸，凡被舉薦到利州的人都被找出由頭彈劾。利州刺史的人選懸而不決，任煙煙應邀參加京城貴家的春日宴請時，時不時便會碰到想和她打聽安平王府和崔硯池態度的人。
任煙煙雖然不喜參合朝中事，但一向極有分寸，崔硯池身為監察禦史，即使有自己的立場也不能示之人前，安平王為宗親表率，言語更該嚴密，是以不管是何人向她探聽，她皆以圓融相對，滴水不漏。
白日無聊，任煙煙應邀赴了幾回賞春之約，到底是厭煩了那些千篇一律的宴會。拒了幾回邀約，她幹脆以偶感風寒，需要靜養的名頭閉門謝客，每天只是偷偷地往譯館跑。
以任煙煙的身份，其實天天往譯館那種人多嘴雜的地方跑多有不妥，但崔硯池知道她如此，不但不介意，反而十分高興。
因為他不想她浪費掉自己的才華，也不想她為京城裏那些看似尊貴清高，實則心下計較的全是得失權勢的人浪費時間。
任煙煙的才情聰穎只用來和那些達官貴人們虛與委蛇實在是太過可惜，所以他寧願她去做能讓自己感到開心的事情。
春日天氣反覆，乍暖還寒，太皇太後一不留意發了喘疾。
太皇太後去年冬日的病一直纏綿著沒好利索，此時舊疾未愈，又添新病，便讓人分外憂心。
任煙煙初一十五循例進宮請安，兩回都碰上太皇太後精力不濟在休息，沒能見上太皇太後的面。
太皇太後此番一病，慈明殿人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伺候，嘉寧為了能及時知道太皇太後的情況，更是晚上也不回永禾宮，就命人在太皇太後榻前擺張軟榻，守在太皇太後跟前。
這日任煙煙進宮請完安，在慈明殿的偏殿同嘉寧閑聊，嘉寧比之前看著憔悴不少，任煙煙心疼不已，便道：
“依我說，還是向皇後娘娘求個情，讓昭昭進宮來陪你為是。不然我們和你消息不通，你一人在宮裏碰到了什麽難處理的事兒，也沒個可商量的人。”
去年和賀貴妃鬧過一場後，柳若昭便被韋皇後以有失公主侍讀之責的名義被罰在家靜思三月。
雖說韋皇後對柳若昭名為處罰實則保護，可柳若昭三月進不了宮，韋皇後怕任煙煙在宮中生事，除了她初一十五進宮的劄子其餘一概不準，嘉寧在宮中難免孤立無援。
“你不用擔心，我在宮裏好得很，沒什麽難應付的事兒。”
嘉寧仍是那副溫溫柔柔的秀氣模樣。
“太皇太後病著，現在宮裏誰敢對慈明殿的人怠慢半分？父皇為太皇太後的病煩憂不已，後宮沒人敢在這時候興風作浪。就是賀貴妃，近來對我也客氣得很。”
有太皇太後做靠山，自然沒人敢對嘉寧造次，可太皇太後現在病成這樣，稍明智些就應該曉得要為自己謀求退路。
任煙煙嘆口氣，道：“現在她們當然不敢，可是以後……”
她將身子向前傾向嘉寧，自覺咽下後半句話，只是低聲提醒道：“無論如何，你得早做打算，賀貴妃這人心胸狹窄，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任煙煙不怕賀貴妃記她的仇，就怕賀貴妃奈何不了她，會把怒火發洩在嘉寧身上。
嘉寧明白任煙煙的擔憂，不過她只是淡淡笑了一笑，簡略回道：“煙煙，你放心，我心裏有數。”
任煙煙近幾月難得進宮，慈明殿人多嘴雜，她沒什麽機會與嘉寧說體己話，嘉寧此刻的態度模棱兩可，她心下驀地浮起一絲不安。
嘉寧柔弱無依，能一下子有了什麽厲害的手段？
便是太皇太後教導了她些在宮裏應付的法子，這宮裏無數明槍暗箭豈是那麽好躲過的？
任煙煙欲言又止地看著嘉寧，想多提醒她幾句，無奈宮人前來提醒她到了出宮的時辰，她只得起身告辭。
任煙煙與柳若昭約定過，無論誰進宮見過嘉寧，出宮之後都要與對方互通有無。任煙煙從大內出來，乘車前往和豐樓和柳若昭談論過宮中諸事之後，便開始說及京中近來的動向。
柳若昭的父親柳侍郎近日被齊帝移調到吏部主持今春銓選，任煙煙想起東宮那個不招她喜歡的盧衡，順口問道：“昭昭，你可知道東宮有個叫盧衡的幕僚？這人文采了得，就是性格有些狂妄，他中第後兩年都沒有選上官，我聽說他今年好像又有參選。”
“你說的盧衡，可是因《見君賦》得罪了沈侍郎的盧衡？”柳若昭莞爾一笑，感慨嘆道：“唉，他這人時運不濟，偏是撞上了沈大人這個小心眼。前幾年沈大人主持銓選，但凡和他有過節，背後又沒靠山的，無一不是榜上無名。”
“身、言、書、判”四項可操控的空間極大，每年銓選背後不知有多少人情世故。盧衡仕途幾番受阻，心灰意冷之下進入東宮成為太子幕僚，今次定是知道攔路的沈侍郎不再主持銓選，便想勉力一試。
任煙煙笑道：“今年柳侍郎主持銓選，盧衡想來總該能出頭了吧？”
柳若昭惋惜搖了搖頭。
“實不相瞞，我爹十分欣賞盧衡那篇文賦，請他來我家做過幾次客。盧衡確有真才實學，這次銓選他理應沒什麽問題，可他偏偏私德有虧，被武家捉住小辮子狠狠奏了一把。”
“現在朝中各項勢力盯著利州空缺，互相鬥得厲害，盧衡是太子跟前的紅人，東宮與武家不睦，我爹如履薄冰，就是偏愛他也不得不避開些風頭。”
盧衡這次似乎依然不能如願，任煙煙不禁問道：“他做了什麽？如何私德有虧？”
“唉，他這事說來不堪，卻也不算什麽大錯。”柳若昭十分可惜地一嘆，道：“盧衡與一個歌妓相好，不但為她爭風吃醋鬧得沸沸揚揚，更是買了個宅子金屋藏嬌，將那歌妓聘為外室。”
“聽聞盧衡尚未娶妻，歌妓身份何其卑賤，他鬧出這一遭來，哪還有正經人家願意把女兒嫁給他？”
“他好歹褪了一身白衣，怎麽就能做出這種上不得臺面的事兒？為了一個煙花女子，名聲毀了，前途也毀了，真是不值當。”
柳若昭說著直皺眉頭，頗是不以為然，任煙煙低頭啜口碧青的茶水，卻是道：“朝中道貌岸然之人不知凡幾，比盧衡這事而更齷齪，更上不得臺面的數也數不過來。”
“依我說，盧衡這次失利，不是因為他私德有虧，而是他恰巧撞在刀口上，成了武家和太子兩黨爭鬥的犧牲品。”
任煙煙一語挑破盧衡這次鎩羽而歸的實質，心下亦覺戚戚，她問道：“話說回來，盧衡入朝為官於太子也頗有利，他幫太子做了那麽多事兒，太子就沒想著幫幫他？”
柳若昭譏諷一哂。
“太子殿下你還不知道？最是光風霽月，眼裏見不得臟東西的君子了！”
“盧衡雖然有些能力，卻也算不得什麽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驚世奇才。”
“而且，盧衡當初為了得到那歌妓，借東宮的勢力用了些手段，太子怕自己牽連進去，便果斷選擇了t棄車保帥。”
柳若昭陰陽怪氣的，顯是也十分看不上太子的虛偽，任煙煙忍不住一笑，可轉念想到盧衡這次依舊無法如願，又難免唏噓。
“盧衡命途坎坷，真是時也命也。我想，他當初若是知道太子根本沒有提拔他的意思，而只是把他當成一件趁手的、用完就扔的工具，應會珍惜些羽翼，不至那般荒唐。”
雖說人生際遇難料，可盧衡似乎也太倒黴了點。任煙煙想起當初盧衡對她討好殷情的神色，只覺他這人雖然少了些風骨，卻也是可憐。
“不管他了。對了，煙煙，我有一事相求。”
柳若昭想起一事，笑向任煙煙道：“人說南邊的茶葉好，今年崔大人南下，還請他回來的時候幫忙帶些好茶葉，好讓韋諸那個傻子討討我爹的歡喜。”
任煙煙不明所以。
“南下？什麽南下？”
“你難道不知道？”柳若昭有些意外地皺起眉頭，道：“每年春夏禦史臺都會派出禦史到各州郡，巡查鹽務、漕運、茶法等項。每年巡按慣例都是新禦史，崔大人去年擢升禦史，今年應當會被派外出巡查。”
任煙煙對禦史臺的規矩一無所知，只覺柳若昭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她變了臉色，連忙拉住柳若昭問道：“竟有此事？那他這一去要去多久？”
“多久？”柳若昭一楞，想了想道：“州郡有遠近之分，來回多久難有定數，可至少……需要半年。”
半年？！
竟然最短也要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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